随着歌声,男孩从溜滑梯后头转了出来,他跟三十年前一样,穿着合身的吊带短裤、干净的白衬衫,在帽子下微微露出的艳红发丝跟苍白皮肤也如同当年那般。
从他散发出的那种古怪气质看来,我很肯定记忆中的男孩和眼前的男孩是同一个人,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过了三十年,他却一点都没变。
安琪见到他,兴奋的拉着他坐上她本来坐着的秋千。
然后睁着大眼睛,蹲在他面前,开心的听着男孩说话。
从我所在的位置听不太清楚,所以我缓缓的移动,到他们身后的树丛中。
“……所以啊,后来神仙教母就把我变成小男孩了。”那男孩比手画脚的说着。他是在说《小木偶》的故事,可是他把自己说成是故事里头的主角——皮诺丘。
“喔喔!原来皮诺丘你就是这样变成小男孩的。”安琪的眼睛闪闪发光,对那男孩用自传形式述说的故事没有丝毫怀疑。
“唉,可是大概是神仙教母搞错了,她的确是把我变成一个小男孩,”他用遗憾的口气说着:“但我也永远只能是个小男孩。直到我的爸爸老死,我都一直是一个小男孩,完全没有长大。村子里头的人开始怕我,说我是怪物,还把我赶了出来。从此我就一个人孤伶伶的在这世界上游荡,好孤单、好寂寞。”
男孩说着说着,头越垂越低,泫然欲泣。
安琪站起身来,拍了拍他的背,安慰他说:“没关系啊,以后我当你的朋友,会陪你玩。这样你就不用怕寂寞啦!”
男孩笑了笑。
“谢谢你,我的朋友”他笑着说,手心闪起淡淡的红色光芒。
眼看那男孩的手就要摸上安琪的后颈,我想起那天晚上玛莉凄惨的样子,一股勇气油然而生,冲上前推开了男孩。
推开男孩后,我连忙查看安琪有没有事。
安琪却像失了魂一样,软软的趴在我怀里,眼睛睁得大大的,呆滞的看向天空。
我回头想问那男孩对安琪做了什么,却看到刚刚明明被我推倒的他,像没事人似的,好端端的坐在秋千上,笑嘻嘻的看着我。
我愤怒的询问他安琪到底怎么了,他只是笑笑的对我说:“她没事,不过今晚就会有事了。”我害怕的紧紧抱住安琪,看到我的样子,他的笑意更浓了。
“我不会对她做什么,不过你的丈夫就不一定啰,他可是个恋童癖的变态呢!”
“你说谎!”我激动的对他怒吼,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怎么样的怪物。
他跳下秋千,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说:“你看,没有变长,我没说谎。”
“你又不是木偶,鼻子怎么可能会变长!”我害怕又愤怒的紧紧把安琪护在怀中,声音颤抖的连我都听不太懂自己在说什么。
“喔喔喔喔喔!宾果,你说到重点了!”他开心的拍手。
“第一,我是皮诺丘。大家都知道皮诺丘只要说谎,鼻子就会变长。”
他伸出白皙的手指,像猜谜节目一样跟我解说着,我只能抱着安琪,不断向后移动,但腿上却没有半分力气可以拔腿逃跑。
“第二,我现在是个小男孩,所以鼻子当然不会变长!”
他蹦蹦跳跳的走到我面前,用无辜的表情继续说:“那既然鼻子不会变长,代表什么呢?代表什么呢?究竟是代表什么呢?”
他的脸突然变得狰狞恐怖,像要把我吃掉一样。
“代表他说的都是真的。”我怀里的安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,仰起小小的脸,笑着对我说。
“都『会』是真的。”然后一阵天旋地转,我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意识。
等我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站在家里二楼,安琪的房门外。
那时,天色已经完全黑了。
隔着门板,我听到安琪的房间里头传来她微弱的呼救声,我冲进房间,看到你正光着身子压在安琪的身上,我别无选择,只好拿起一旁的椅子把你打昏。
老公,希望你不要感到难过自责,那并不是你的错,你一定是被那个怪物影响了,当时看你后脑流着血、不醒人事的样子,我真的好心疼。
我奋力把不醒人事的你挪到旁边,原本在你身下的安琪却不知从什么时候,换成了那个怪物。
“喔喔,猜错了,安琪不在这里唷。”他开心的笑着,摇着白皙的手指,我感觉到手里忽然多了个东西。
拿起一看,是一张纸条。我看了看,上头写着一串地址,当我把视线移回床上的时候,那怪物已消失无踪了。
我想纸条上的地址应该就是安琪所在的地方,在帮你包扎好后,我写了这封信,希望你醒来后看到,能明白这一切的前因后果。
我很担心安琪,所以先去那个地方了。
我在信的背面有写纸条上的地址,你醒来后要快点赶过来,我怕安琪遭遇什么不测。
老公,我知道这很难接受,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!
永远爱你的郁晴亦侬看着这封莫名其妙的信,心里觉得毛毛的,但他还是决定选择忽视。
“这也太扯了吧!”他把信揉成一团,投进了垃圾筒。
“大概是谁的恶作剧吧?”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自言自语。
他的妻子郁晴早在生完他们第一个孩子后就过世了,然而信的最后,注明的日期却是昨天;
而那张纸条上的地址,是亦侬现在住的地方。
最最重要的是,亦侬跟郁晴生的并不是女儿,而是个男孩子。亦侬摸着后脑勺想着,手心忽然有黏腻湿润的感觉,是血。
他赶紧用卫生纸去按了按流血的部分,纳闷着怎么会突然流血。
想起还没叫儿子吃饭,亦侬决定先叫他吃饭再说。
“恭伟!吃饭啰!”
“喔!来了!”那声音十分清脆好听,就像是……不久,一双苍白的腿伴随着清脆的歌声出现在楼梯口。
“小木偶、小木偶,谁会记得那小木偶?小木偶、小木偶,谁会爱上那小木偶?”郁晴母女就这样人间蒸发了,再不被任何人记忆。
继马戏团游戏和母女保卫战后,皮诺丘这次想玩的是父子游戏。
下一次呢?
竖起你的耳朵,仔细听听。
也许他的歌声正在你的附近响起……
………..
颤抖。
小悉的手、脚,乃至于全身都在颤抖。无可抑止的颤抖。
只因他想起了一个人。
大约在两年多前,一个古怪的消息在世界上的非人者间流传了开来。
说有一个唱着歌谣的小男孩,开始了他的旅程。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要到哪里去,又有什么目的。
只知道只要是他到过的地方,小则一人一家,大则一城一国,都会陷入集体癫狂的混乱。
这则〈奇遇记〉,虽然对这人的描述和小悉知道的有所不同,例如他并不是在三十年前现世的,但小悉很清楚,这故事绝对是以那人为蓝本取材。
他貌似孩童,自称是童话故事中的小木偶皮诺丘,并声称自己所说的一切都会成真。
事实上,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是童话故事中的小木偶,而从皮诺丘行经过后留下的蛛丝马迹看来,他也并非拥有让言语成真的力量,而是在话语中,拥有极强的催眠能力,让中招的对象打从心底相信他所说的话。
虽然不是让话语成真,但只凭着一句话,就能让对手陷入永远的虚妄恶梦里,这种惊世骇俗的能力让大家推断,他应该是个失控的魔,或者是神。
话说上古神魔以“冥后的榭寄生”为条约,退出人间界和山海界,切断了人与神魔的联系,并让人间界和山海界只剩下八个被称为“建木”的连接点。
但还是有一些神魔留了下来,那些神魔发誓遵守盟约,不干预人世,但他们的力量各个强悍无匹,且极具特殊性,偶有失控,人间界的妖怪与术者们根本无力抵抗。
只有身怀“冥后的榭寄生”的守护者足以压制他们,他在世间漫游,只要一有过于庞大的力量失控,他就会立刻前往将之消灭。
然而两年多前,皮诺丘的行踪从欧洲开始,踏过中东,疯狂足迹甚至远达东亚,在这段不算短的时间里,守护者竟没有出面阻止。
守护者消失了?死了?不管事了?
大家忽然想起,最近这几百年间,似乎发生了不少足以被守护者施行“天谴”的事件,可是他都没有出面,本来还以为是因为那些事情只是游走于尺度范围,而且大多会受到其他势力的制裁,所以守护者才没有出面。
但像皮诺丘这样一名发狂的神魔作乱,守护者是绝对得出手的,他迟迟不出手,有人猜测,或许他是想利用皮诺丘的事,引出心怀不轨的乱世之徒,一举杀之。
但更多的人认为守护者已经离开了,他们暗自窃喜地准备宣告:“接下来就是我的时代了。”
随时准备发难,只待有人登高一呼当出头鸟。